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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2日 星期三

水泳半世紀 _話說肌膚與水的對話

電腦桌面是母親抱著女兒滿月時的照片,如今母親已離開三年,女兒也已獨立生活,自己也將拿到政府認證的榮譽國民老人證。我們這一代對養老已經有新的思維,不想子女為親情所糾結,或稱綁架,影響相互的生活品質。前年,因緣際會,買了健康城的一間養老套房,將自己的最後一哩路,早早安排好。女兒聽到我們買健康城的第一句話是,「那我就放心了」。

健康城的一期已在去年底陸續交屋,我買的二期,要明年中才完成,好在主要公設溫泉和泳池都在一期。而健康城的主管也很阿沙力,讓我們尚未交屋的二期已購戶,可嚐鮮使用公設。老婆愛泡湯,要不去尖石、要不去泰安,如今有了咫尺之遙滑溜的炭酸氫納泉,當然每天來此報到。今年農曆年,我第一次來參觀公設時,看著那泛著藍光、水波不興,可惜沒人用,甚為潔淨的游泳池,很是懊惱,怎麼沒帶游泳裝備呢其實就泳帽、褲、蛙鏡和大毛巾等小物而已。當然這天過後,就成為泳池使用率最高的頂級奧客。

話說十五歲前,夏天,大哥常帶我去麗池旁的新竹縣立游泳池的深水區游泳,那時只會蛙式,只知道蛙來蛙去,一千公尺就蛙完了。

後來進新竹中學,游泳課分三組,竹中泳池是50x25,能游25的是甲組,不會換氣的乙組,完全不會的丙組。幾個班一起合上的游泳課,老師面對近百個學生,當然不可能個別指導,甲組的體育老師盧威雄,把蝶仰蛙捷四種泳式都教一遍,先做陸上動作教學,再下水示範一遍,剩下就靠自己在水中摸索、自我練習,好在學校很開明,平日開到晚上六點,星期例假日也都開放,所以學校游泳風氣很盛,當時不少住校生,晚上還爬牆進去頂著月光游泳。
甲組的同學幾乎都會蛙式,大多是在學捷式,現在大家習慣叫自由式,而我自己練捷式,怎麼都覺得好像沒有蛙式快,所以50公尺考試,游的仍是蛙式,記得大約48sec。反而是蝶式練沒幾次就能橫向蝶到對岸,可能因為高一時,躺在體操墊,輕輕一彈腳,就能一躍而起,而腰力本就是游蝶式的必要條件。仰式看不到方向,而且露天游泳池上方缺少標的物,所以練的同學不多,我能划幾下,但一碰到人就停下來,從來就沒能游到對岸。到高三要考大學,沒時間做課餘運動,又多吃補腦力,不發福才怪,腰力自然逐漸消失。
進海大後,學校在海邊,泳池只有25公尺,池水是地下水,鹹的,游泳總是會喝到水,味道實在不佳,所以也很少下水,只有在系際游泳比賽,游游接力。偶爾會在池中爬爬蝶式,想秀秀往日身手,只可惜在缺乏腰力情況下,出水辛苦,水花很大,前進很少。當時班上有一位亞青盃游泳國手,他連拿大專盃四年仰泳一百和二百冠軍,看我游蝶式安慰著說「班代排水量大很適合游蝶式」,那時我並不懂排水量和蝶式有啥關係。
大學畢業時,考進清大研究所,清大泳池不大,只有20x17,研究生應該好好唸書做實驗寫論文才對呀!但是看到有人少的深水區,又開始手養,研一升研二的暑假,不用上課,還是要做實驗準備論文數據,硬是挑出一個時段,每天中午吃完午餐,小睡一會,下午一點,游泳池一開,頂著大太陽,瘋子似的一個人在那裏游,等練一兩個小時後,才穿著短褲、藍白拖,清大研究生的標準服飾去實驗室。當時主要是在練自由式,午後人少,我都游直的,偶而在淺水區暫停,都會有學妹靠近,問自由式怎麼游。有一次參加一個研究生訪問團,另一位動機研究所黑黑的同學,問我說「你是不是每天中午在游泳池爬自由式的那個」,我回「是呀」「你一爬,大家都在看你游,你知不知道。」他又說,我想我怎麼會知道。1982年時,又沒手機也沒錄像,那會知道游的如何,頭埋在水中,更不會知道池邊人在看你。後來想想,暑假開始時,三哥從美國回來,我帶他去清大泳池漂了一會兒,他把從高雄煉油廠,出了很多游泳國手,國光中學的游泳技術手冊上,學到的一些技巧,傳授給我,我自由式出水抽手肘動作,就是在那時修正,並找出一套自我調整的方法,就算看不到自己的動作,也能讓左右回手更對稱,不失美感。回想自由式的漫長學習過程,從1974年開始接觸,直到1982年定形,花了八年才有所突破。
上班後,勤於工作疏於運動,人也漸漸福泰,體重在七八之間沉浮,偶而去科學園區游泳池爬爬水,50m的大池,這裏人到絕了,為了展現體能與技術,都直游,少有人橫游惹人厭,只是年少體力早已飄至九霄雲外,自由式再也爬不到50公尺,總是還剩下幾尺之遙就已手軟,救命式的換回蛙式,氣喘吁吁的摸邊。
2014年早早退休,活如逍遙派的住在竹東五指山上,週一到週五又如上班族,天天開車至關西統一馬武督休閒村游泳、三溫暖,回程在竹東吃個豐盛晚餐再回山上,悠悠哉哉的結束一天。只是那裏水質有如渾然天成的洗澡水,少有水清無魚的時刻,而且鼻子碰到加氯的池水,回到家都像得了感冒般,需伴一顆康德600緩解鼻塞不適,日日如此。總是日以繼夜、勤加練習,又逐漸尋回自由式和蝶式的感覺,只是竹東的饗宴抵消了池中的努力,不見消瘦,反而繼續橫向發育。好景不長,幾位老人家在蒸氣和烤箱中出了意外,休閒村居然關閉了這些設施,三溫暖是老婆的最愛,也是開車翻兩座山頭的動機,少了這個誘因,自然日漸疏離,年費也欠繳,最後連會員證都退了。 
如今在養身村遇到沒有氯味,用銅銀離子過濾的池水,是我見過北台灣最棒的游泳池,怎能輕易放過,週一到週五下午必然報到,週六週日也不偷懶,應該發個全勤獎給我。只是六七年沒碰水,上半身肌肉強度不夠,關節潤滑不足再加上韌帶僵硬,每天都與疼痛奮戰,晚上回到家就貼止痛消炎藥布,早上邊電療邊看youtube教學影片,下午受不了水的誘惑,管他痛否,趕快試試新學的理論與技巧是否受用。如此經過半年,蝶仰蛙捷四種泳姿都能在池中靈活交替運用,好不快活的在水中唱出任賢齊的"我是一隻魚"。 
記得六月的一日下午比較晚到園區,咖啡妹妹見到我說「黃大哥,剛剛警衛大哥還在問今天怎麼沒看到那個揹個紅袋子,瘦瘦高高,每天來游泳的客人呢?」我納悶的想,瘦瘦高高應該另有其人吧,不像是我,可是我確實揹紅袋子,想想十八歲後,就再沒人用瘦瘦來形容我。可是真實的是,體重從四五月開始直直落,到八月初,居然岀現六字頭,這可是十七歲後再沒出現過的神奇數字。之前,維護泳池的幾位年輕員工,看了我半年身形的變化,也和我說不要再瘦下去,我都不以為意,因為從來沒想過瘦這個字會連結到我身上。兩天前,穿著泳褲,請老婆幫我拍了一張泳裝照,確實不假,寬大胸肌下(表示排水量大),腰身已現,腹部六塊肌中上四塊若隱若現,當然下兩塊仍包裹在腹油不見的渣皮下,而兩支形如筷子般的長腿,應該會羨煞不少去Fitness而不可得的女性。之前在竹東的晚餐過於豪邁,而如今在養生園區定食養生餐下,input得到控制,output又儘情發揮,自然日漸消瘦。
在養生村,有如此棒的設施,當然會吸引不少住戶進來看看,或套著游泳圈下水走走,但在這把年紀會游泳的還真不多,反而在此,一共遇到四位新竹中學校友,自由式是標配,三位還有蝶式的選配,可見學校五育並進的教學成果。游久了,漸漸有池友來問怎麼游,我的態度是,有問有答,而成年人都有自尊心,不問不雞婆,不過觀察下來,女性都比較主動,男性礙於面子,很少會問,而整體女性游泳水準也較高,看見很多對夫妻同游,男性都只能怪怪的蛙蛙,而女性能游自由式的還不少。經過如此半年被動式教學,成果也還不小。已過七旬的吳大哥,怕換不到氣,一開始就學仰式,如今已可用面不入水的單仰漂來漂去,也算是池中一絕。下水會發抖的薰薰妹妹,已可在池中蛙個來回。豪爽的東京君,六月回台時,只能在水中掙扎個三五公尺,可是她每週二到週日,下午一點準時來泳池報到,努力不懈練習之下,八月底回東京當台妹前,已可蛙來蛙去十七、八趟,下次回來說要開始學自由式,還要把日本老公帶來學,雖然學過日文,但也從沒想過用日文教人游泳,恐怕十月要來惡補一下日文的教學影片,至少先把名詞學好。最讓人驚訝的是五個孫兒的容奶奶,其實年紀小我一大截,仍有著少女身材,初見她在池中游蛙式,就驚豔可能是我見過最優雅的蛙式,開口就要學蝶式,蝶式是游泳人的夢想與泳林最高境界,一般人能游出優美的自由式,就已經很滿意,而游出優雅的蝶式,還是我自已在努力的目標耶。但有企圖心與宏大的願景總是好事,我要她由自由式學起,結果容奶奶把我學了八年才稍為有成的自由式,不到兩個月學光光,有此成果,天賦加努力缺一不可,我和她說技術上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教她,只要她加強核心和把體能練好,蝶式對她已經不是達不成的目標,假以時日,必然是泳池中最吸睛的美人魚。還一位極具慧根的根姐,第一天見她蛙式手腳同發在原地掙扎,努力想掙那一小片天、扎那一小口氣,我和她說,你的動作都沒問題,只是划手和蹬水要完全分開,再加上漂,隔天、真的是隔天,她就能游到對岸而且游了好幾回,而且她是我第一次見到,把划、踢、漂的漂,一開始就能做到,能漂表示有耐心的放鬆,她說「我今天一直在想你昨天講的話」。但在短短一天能融會,貫諸行動,達成目標,真的要有慧根。如今看來,咱們園中,卧虎藏龍,還不知有多少潛力不凡的高人待開發。
常在池畔被人問游了多久,屈指一算,手指腳指全用上,也要算兩輪半,整整半個世紀五十年,當然真正技術突破是受三哥指點後,研究所的暑假那兩個月,和近半年很多網路教練的影片,尤其水中側拍影片,對各種泳式的運動原理和動作解析有相當大的幫助。 
現在每次下水的功課,仍以蝶仰尚在精進的二式為主,後面還有許多技術單項待突破。至於還能游多久,誰知?只要游泳游出健康的人生和樂觀的人生觀,不就夠了,是不!
PS:游泳影片可至ig oyachi_huang上觀看。
瘦身不留白

2024年4月17日 星期三

十冬隨筆


一日用完晚餐,在人行道等尚在結賬的老婆,突然聽到有人喊"老大、老大",心想旁邊就是高鐵派出所,怎麼這裏還有黑道喔,不過此人卻向我飛奔而來,心頭一顫,是得罪了什麼人嗎,再仔細一瞧,原來是多年不見沒什麼變的小田田,自2014年二月離開公司,相隔近十年,再度相見,彼此都很開心。偶而中午或傍晚往返高鐵站時,在文興路的小七旁,常被人群中的老同事喊著"副總、副總",想著這麼多年過去了,大家還沒忘記這號人,也算是值得,謝謝你們。
十年前,剛退休,住在山上,工作日隨老婆去Costco採買,一個壯年男子,走在只有女性和小孩的人陣中,自覺得像個異類;可是如今再去看呢,瘦乾銀髮男或挺腹禿頭漢一堆,Costco好像已難分假日非假日,任何時段都人滿為患,而大男人貢獻其中一半。來到另一個地點十八尖山,從早年午後稀疏二人到現在任何時段都像在開婦女會或退休男大集合吧,人潮匯聚,人聲鼎沸,老婆很少會沒碰到認識的人。
如今,當我們這些四、五年級生開始大量退休,當然也有些江湖人,身不由己,去年八月,研究所前後期同學邀老師吃飯,席上坐著三位上市公司老董,他們身價不少於十位數,這個年紀不是談工作就是談健康,當他們談到經歷過的侵入式手術後,我相信他們最想要的是交手工作,而最無奈的是專利都在自己身上,無人能接或沒人想接,所以不知你是欽羡為人群簇擁的老董呢,還是嚮往我們這群閒雲野鶴。當然大家想要的答案都一樣,可惜,生活和工作一樣,所有事情也都是取捨。
前些日子,帶著毛孫河堤上放風,遠遠走來一對老同事夫妻,問我怎麼很久沒寫文章呢?我回說"我真的退休了",大家相視而笑。是呀,從十年前的茫然不知做什麼,到今天算瞎忙,也真的很忙,其實只要能把時間用完就好,至於做什麼,重要嗎?反正不再折腰,何需勉強自己,接觸喜歡的人,挑快樂的事,沒壓力的過日子才是重點。
早年冬天最喜歡的運動滑雪,五十六七時就已發現,滑個三天,回來膝蓋要痛個兩三週,越來越不耐操,已冥冥感覺滑雪生涯即將結束,2019年2月在白馬Green Plaza,搭上最後一班纜車,在空無一人的阪平滑道上,留下一張封板之作的自拍照當紀念。當時小孩還勸我說"你確定不再滑嗎?"隔年疫情爆發,一晃五年過去,如今真的可以確定那張照片就是封板之作。過去為了滑雪訓練腿力,常去走走附近的中級山或鐵馬爬坡,如今弄的雙腿抽筋的佳里山不再行,輕口味改以輕鬆而至的十八尖山、鳳崎步道或關西牛欄河,中口味就大山背,重口味飛鳳山足矣,鐵馬也就慢騎頭前溪兩岸自行車道,五指山就不用啦,總之量力而為,不再挑戰自己的極限。過幾個月,就要開始享受乘車半價的優惠,可能也是補償我們身理機能的退化吧。
話雖如此,人生也還沒到黑白切,仍然充滿著好奇心與學習精神,只是要找到適合我們身齡相對應耐受度的運動。至於已不適合的,就讓他過去。這裏,就放上五年前那張封板之作,算是一個階段的結束,留作紀念吧!

2022年6月28日 星期二

失落的拼圖

小孫女誕生在疫情中,本來不遠的距離,在擔心她沒疫苗打受感染之下,我們也不敢任意移動探訪,只能透過隔三岔五的視訊來了解她的近況,或許正因為有些許間隔,每次視訊都能看到她的成長,她的自我學習,印記下每一個成功的動作。四五個月大時,想翻身,左手縮在胸前向左翻身成功,但是右手伸直,卡住翻不過去,左邊的動作記憶住,之後很喜歡翻左邊,直到有一天意外翻過右邊,她馬上記住右邊成功的經驗。之後看她學爬行,開始只會用手肘的力量向前拉,之後加上了腿的動作,再來腳趾的推力,每加一個力量就越爬越快。去年底去南部時,看她抓著嬰兒床的護欄,努力的用雙手把自己撐起來,直挺挺的跪在那裏,平視著周遭,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燦爛,讓當爺爺的無法忘記。之後看著她站起來,頂個大頭搖頭晃腦蹣跚學步,不時的讓爺爺的心揪在那裏。現在看著她跑來跑去,還不時像小泰山般爬上高高的沙發,得意的笑著。 這些本應是熟悉的畫面,卻像是第一次看到,愧疚感油然而生,自己兩個孩子的成長,雖然都在身邊,卻不曾注視到這些影像。想想每天下班回到家,吃過晚餐坐在沙發上,雖然孩子在面前,但最常聽到的話是"不要吵爸爸,爸爸在讀書。"老婆對小孩們說。或許自己的工作做的尚可,但是孩子的成長,幾乎是由他們的母親一手陪伴,父親只是一個象徵性的名詞,能不慚愧嗎! 所謂有得就有失,追求的目標很清晰,失去了什麼,卻未必清楚。今天看到小孫女的成長,就如同意外的找到一塊生命中失落的拼圖,一則愧疚,但也慶幸多年前勇敢的離開職場,才能看到這一幕幕令我動容的畫面。續往前行,還能拾獲怎樣的拼圖,又能拼出一幅怎樣的畫布呢,還蠻期待下一片驚喜拼圖的出現。

2021年3月1日 星期一

鼠年紀實


吃完午餐,簡單收拾一下,和老婆搭上高鐵回板橋大哥家,晚上是除夕夜,台灣的三兄弟相約,到大哥家吃圍爐團圓飯。晚餐前,大家先到祖先牌位前拜拜,看到母親的相片掛在堂前,想著這是第一次沒有母親在的團圓飯,心中一陣酸處,哽咽的對著母親說「媽媽,新年快樂!」。
去年七月中,母親因為凝血問題(肝的問題),住進醫院,醫生判斷母親的時間不多,隨時會離開。一天晚上我留在醫院陪伴她,握著母親冰冷的手(血液循環很差),母親非但沒有將手抽回,還用她許久不見、慈祥的目光凝視著我,捨不得轉開,這是過去九年多,母親中風後已少見的眼神,我感覺母親似乎知道時間不多了,想多看看兒子兩眼吧。四天後的凌晨一點,母親把她能身教的最後一課「生命的消逝」留給我。我沒有慌張,先記下時間,把自已整理好,一邊請醫生來判斷,另一邊打電話給大哥、二哥,準備來移靈。母親的後事,很順利,農曆七月前辦完,在此我也感謝幾位姻親和朋友,一大早遠道來參加母親的告別式。
就在母親住院前一個月,兒子和媳婦從台南回來,告訴我們要當阿公、阿嬤了,媳婦已懷孕三個月,胎相穩定,他們多年的期盼,終於成真,我立刻回說「以後不必再跑新竹了,減少不必要的旅行,我們時間自由,可以隨時南下看看。」鼠年的臘月,數饅頭的日子已近,兒子來電說「醫生決定,明早住院,十點打催生針」,要我們待在新竹等好消息。雖然已是生經百戰的花甲之年,但十點過後的等待,仍是度秒如年,如坐針氈,手機上的些微風吹草動,神經都為之一顫。午飯過後,老婆說想小躺一下,只不過沒幾分鐘又走出來,看來神經大條,凡事看的開的老婆也是坐立難安。到了傍晚兒子來電說,催生針打完約十二個小時生產,我想「怎麼不早點講清楚呢」,只是午夜過後,十二小時早過,躺在床上,翻個身就看看手機,老婆看來也一樣,沒幾分鐘,或拉拉被子,或清清喉嚨,雖是子夜,此時反而期盼手機鈴聲大作或多少有些絲微訊息,怎奈一夜平靜之下,兩佬反而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想想我們都如此了,兒子媳婦肯定更辛苦。終於隔了24小時,兒子來電說要進分娩室了, 雖然不知還要等多久,好歹往前走了一步。好在,這次沒等太久,約中午前兒子來電說「看到照片了嗎?剛剛發過去了。」看到小孫女躺在她疲憊的母親身旁,我甚為感動,媳婦在堅持自然生產對小孩好的意志力之下,歷經二十五點五個小時的陣痛,她的女兒終於平安誕生。我仔細看過小孫女的相片後,更為驚喜,母親的臉孔和嘴形,一路由我、傳給兒子、再到小孫女臉上,此時想到「母親離開了,好像又留了一些什麼給我,這不就是生命的傳承,生生不息的奧妙嗎!」。
農曆年後,媳婦出了月子中心回到家,兒子請他母親南下幫忙,想到年前搭高鐵去看孫女,老婆還沒睡飽就到了,乾脆改搭台鐵自強號,票價一半不到,還可以多睡一小時,對我來說,都是滑手機,在那滑應該沒什麼差別吧!這應該是退休後的慢活思維。兒子家中餐桌前,我習慣地快速吃完午餐,兒子坐在旁邊,一手抱著他女兒,一手吃飯,看他甚不方便,我就說「我來抱吧!亅,左手抱著孫女,右手輕拍著屁股,嘴上自然哼出記憶中的兒歌,這三十五年前唱的歌,當場改兩個詞,把「爸爸」改成「爺爺」,兒子的名字改成孫女的,唱來依然順暢,依然有效,孫女聽一聽,翻個白眼,沉沉睡去,兒子看了點點頭,想想原來第一幕弄孫之樂來自於哄孫睡著的成就感。
三天前,元宵節的夜晚,幾位認識二十多年,仍在工作的老同事,相約聚餐,我和大家說「明天就退休滿七年了」,大家才驚覺時間已過這麼久。對我來說,過去的七年,是豐富、多采多姿、又充滿驚奇地。前六年是生活的體驗,原來我還可以做這麼多不同的事情,不斷地學習新事物,開發出想像力。而第七年是生命的體驗,生命的消逝與誕生,一種是畏懼他的發生,反之另一種是期待的事情,不論那種,都是我們遲早都要經歷的課題。今天就讓我繼續走入「歐雅吉8.0」,看看還有什麼新鮮事、新體驗,能分享給大家吧!

後記: 
就在我發佈這篇文章八天之後,過完年已102歲的父親,敵不過器官的衰老,於三月九日(農曆正月廿六)早上約十一點半,正準備吃午飯前,安祥地離開了。
生老病死,正如走馬燈,九個月內,在我身旁跑了一圈,母親的病逝、孫女的誕生、父親的老死。如此快速的轉了一輪,怎不令人感慨。幸而,看著小孫女每天成長的快速變化,就更能體會生生不息的涵義,感覺安慰不少。
~寫於2021年三月十五日~

2020年9月12日 星期六

素人寫作課


2014年退休後,開始寫部落格打發打發時間,胡亂寫了一段期間後,一直想上上比較正統的寫作課程,看看有沒有系統化的寫作理論。直到七月初,FB上瞧見好友阿萬的拾樂坊,開辦了一期「素人寫作課程」,立即搶頭香第一個報名,課程一共六堂,由劉曼肅老師指導。
第一堂課主要講寫作的基本立念,寫作就是寫故事,故事是虛構的,虛構又是建立在真誠的期待之上,而真誠的創意才能感動人。課堂上的第一次練習,同學們各抽四張字卡,圍繞在字卡上,當場寫一個小故事。我抽到的是「一張白紙」「辦公室」「糾結地」「沉思」,所以第一篇作品標題就是「一張白紙」。
第二堂課的練習,大家自己找一個題目,以物擬人,以第一人稱方式來寫作,我正好想到五指山居的木屋中,連結上下兩層的樓梯,就以「樓梯」當主角,完成第二篇短文。
寫完的文章,都會請老師修改,老師就如同化妝師般,立刻將樸實平淡的詞句變裝成通順華麗的詩語,老實講,我都不太好意思說那是我寫的。改過的文章,同學們都會po到群組中,彼此學習,相互欣賞,老師稱讚一位唸小學的同學說她「一個年少的身體中,住著一位成熟的老靈魂」,不論小朋友、大朋友、人人寫的,都讓我這隻井底蛙,大開眼界,嘆為觀止。真的,每個人的作品都有可以學習的地方,每個人都可以當我的老師,當然曼肅老師也很欣慰的提到,這是她教過程度最好的一班。想想一半以上的同學,是從遠地來北埔上課,既然是有心人,當然是有些許底子,又希望更上一層樓。
上課中,母親住院,ㄧ週後以九十歲高齡辭世,之後課程沒有再上,但寫了ㄧ篇「憶母親」,請老師修改,並已放在部落格中,紀念我的母親。
最後ㄧ堂課,是想像力接龍,由一杯咖啡出發,這時母親的後事剛辦完,但七七未過,不方便出門。幾位同學寫的作品,放在群組中,好像都離不開情感的糾結,不知是不是和真誠的期待有關。我想了兩三天,ㄧ直想跳脫情感的範疇,尋思不同的場景來下筆。正好一天早上,我用完早餐,坐在沙發上期待地滑手機,期待那杯老婆磨沖,香味四溢口齒留香的餐後咖啡,磨豆機的「咔----」聲響起,激發的靈感,瞬間蹦跳而出,稍加思索,立即揮指疾書,咖啡沖好沒多久,由在濃濃香味四濺擴散中,完成了這篇短短小散文「跳豆的音符」。
最終,大家的作品,ㄧ共約兩萬字,集合印刷成冊,給大家當紀念。同學們都很認真熱情,又附想像力,老師也教的棒,文章改的美,自然作品集,頁頁精彩,篇篇珍貴,大家合力完成了ㄧ門收穫滿滿,飽飽成就的課程。
我這就把寫的三篇短文,貼於下方,請大家欣賞指教。

「一張白紙」
辦公室裡的一張白紙沉思著,主人會在我身上寫出怎樣糾結的故事來?
想當初,樹倒下了,我成了紙漿,被壓成一張白紙,一半的我們到了報社,一堆黑鴨鴨的油墨噴向我們,我想避,避不開,想躲,躲不過,怎麼也避不開我成為煽情、聳動、暴力新聞的幫手,我的變身大家都知道,人們不知道的是,我那不願墮落的靈魂還在。
另一半的我們,被送入士農工商各種的辦公室,而我來到這裡。我沉思著,主人會怎麼對待我?會把我摺成飛機擲出發洩嗎?會把我揉成一團紙球,投籃般的丟向垃圾桶嗎?還是會讓我看到他的喜怒哀樂,寫下他過往糾結的人生,或者還寫下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我的靈魂還在等待昇華的機會….

「樓梯」
我靜靜地躺在偌大客廳的一角,中央的鋼琴,蓋著泛灰蒙塵的大黑布,雪白的琴鍵已許久未與高懸的水晶燈相互輝映,琴音更不曾穿透至樓上。
樓上的男住客,上樓時總是如腳踏南山猛虎般重踩著我,好像要將全部的怒氣發洩在我身上,他一步,我一個痛。
偏偏下樓時,他又總是捏手捏足,輕點微步,快速地離去,是突然憐香惜玉起來,怕踩痛我嗎?
而樓下的女住客,為什麼總是嫌我礙眼,沒搬到屋外去?沒事總會碎碎唸,口沫橫飛,順便手劈北海蛟龍般向著我來,好像不發點迴響繞著高樑轉,一天就沒完事。
一天,從不上樓的住客,突然托著沉重的步伐從我身上走過,顫顫巍巍上了樓後,唏唏嗦嗦不知唸些什麼,卻又步履蹣跚走回,茫然踉蹌地坐在我身上飲泣著。
我曾經小心翼翼地創造大家各自需要的私密空間,我也努力地扮演著橋樑的角色,謹慎唯諾地期盼著將樓上樓下溶合成一體。我害怕不久之後即將人去樓空,再也不會有樓梯聲響。
此刻,我納悶了,為什麼他們總是將怨氣發在我身上,忽視我期盼的角色呢?我思索著,如何才能讓人記得我的存在呢?

「跳豆的音符」
雅吉扭亮了立燈,坐上沉重的琴椅,打開烏黑亮麗的琴蓋,心中想著今天要來寫怎樣的音樂呢?
不遠處的美珠,專注於準備一杯手沖咖啡,這是她一天之中最重要的早課。「咯—」嘈雜的磨豆聲響起,打斷了雅吉好不容易集中的思緒,他不耐的回頭望,見到幾顆咖啡豆在透明的漏斗中,正在死命地往上爬,奮力地在牆壁間跳躍,絕不願墜入快刀鑊斧中而粉身碎骨。咖啡豆努力不懈的身影,碰撞出叮叮咚咚的聲音,觸動了雅吉的心弦。
他想著,人生不就是如此?他仔細聆聽咖啡豆傳來的音樂,甚至因此聽不見馬達隱約的嘈雜聲。他專心解讀著咖啡豆,從指間翻譯成另一種語言,在鍵盤上唱了起來。
不知何時馬達早已停歇,咖啡豆也已飄渺而逝,取而代之的是鍵盤觸發的弦音,勇敢奮起的律動,不為人擺佈的精神,延續出咖啡豆的使命。
一曲彈畢,回過神來,一股咖啡香味彌漫在琴的四周,雅吉啜飲了一口,他決定了,這首新曲就名為「跳豆的音符」。


2020年8月4日 星期二

憶母親


週四傍晚,我坐在母親病床旁,握著她的左手,有節奏地略微施力。
母親自從十年前中風後,右邊完全癱瘓,也失去了言語功能,但她的頭腦仍然非常清楚。每次去大哥家探望她時,她會點點頭,但是握她的手時,握一下下就會抽回來,然後揮揮手,要我們回去。我們從她種種的舉動看得出來,她不想拖累兒子而終日眉頭深鎖,唯有孫子們去探望她時,她才會露出笑容。而母親今晚卻完全異常,不僅未將手抽回,還回報以微弱的力量。母親沒有將她的目光移開,一直用她温暖的雙眼望著我,似乎知道時間不多了,而想多看兒子兩眼。握著母親微涼的手,我並不想露出擔憂的神情,影響到母親平穩的情緒,可是想到再過些時日,也許連冰涼的手都握不到時,心頭一酸,鎖不住的淚珠不爭氣地滑下雙頰。
週日傍晚,我再去醫院換大哥、大嫂的班,大哥、二哥、二嫂都在病房,二哥說:「媽媽今天精神很好。」是呀,從母親炯炯有神的目光看來,實在看不出來有什麼毛病,她有時還會把可動的左手舉起來枕在頭下。
晚上九點多,大侄子帶著微紅的雙眼離開病房,大侄子從小由母親帶大,母親把孫子當兒子養,自然感情不一樣。此時美國是早上六點多,三哥準備搭今晚的飛機回台灣,我想到他回來後還要居家檢疫十四天,誰知到時還能見到母親否?我問三哥是否要先和母親視訊?接通後,母親看著手機上的三哥,用手摸著手機上三哥的臉,久久不肯放下。
十點半,我將母親由側睡擺平,看著母親吐著大氣平穩的呼吸著,我也才在母親身旁睡著。凌晨十二點半醒來,見母親手放在薄被外,一手冰涼,我趕快將她手放進棉被,並把她搓揉回暖。此時母親的呼吸非常沉重且緩慢,我不敢再睡,想著可能要整晚陪著她,我把椅子搬過來,坐在她床邊,握著她的左手,並在她耳邊一直說著:「媽媽加油!媽媽加油!」但母親的呼吸越來越緩慢,越來越緩慢,有時停了大半天好像忘了呼吸,又突然深吸一口氣。其間,母親頭不動,眼球轉過來,微微地看了我一眼,之後,都只能無神地望著天花板。我摸著母親的左手,幾乎感受不到脈搏的跳動,看著母親的狀況越來越差,我的腦子亂了套,想著,是不是要找護士給母親用氧氣?雖然我們已經簽了不做任何急救措施,但至少讓她舒服一點?還是要打電話叫大哥、二哥快來?思緒尚未回穩,只見母親的一口氣吸了一半,好像再也沒有力量往上提昇,然後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至此撒手人寰,走完了她的一生。
護士來幫母親拆管時說:「阿嬤好勇敢喔,她內出血很嚴重,一定很痛,但我們從她臉上都看不出來。」是呀,母親因白血球偏高住院,驗出凝血功能嚴重退化,醫生說隨便一場大的內出血就會奪走她的生命。住院一週中有血便,胃瘻管也滲出血泥,但她的表情一直很平靜,也一直沒有用止痛藥,我們也一直認為母親可以撑更久,大家都沒想到她會這麼快離開。
母親民國二十年正月出生在洞庭湖邊,外祖父是米商,在湖邊有自己的米倉、運米船和小碼頭。母親從小受過良好的教育,一直到三十八年大陸撤退時,由當空軍飛行員的舅舅帶來台灣,兩年後嫁給同是飛行員的父親。之後母親的生活一直以四個子女為重心。
母親對我們的教育費盡心思,從小到大,母親什麼事情都不要我們兄弟做,但她只要我們做好一件事「好好讀書」,母親會幫我們打理好一切事情。我去外地讀大學時,每次回學校,母親都會陪我走到村子口的小舖,然後對我說:「你自己往前走,不要回頭,媽媽會站在這裏看著你走。」當然,我走一小段,就會回頭和她揮揮手,直到看不見為止。或許每個母親都知道,孩子長大,不應該羈絆在自己身旁,希望他們能勇敢地去開創自己的人生。
有了孫子之後,母親仍然是一個盡心竭力的照顧者,即使只是一隻鴨子,都能感受到她的慈愛。由於大哥經常在各基地間輪駐,大嫂也是須輪夜班的護理人員,後來母親搬去和大哥住,大哥少小離家從軍,母親總覺得對大哥照顧得少而虧欠他,所以大哥的兩個小孩,都是由母親帶大。有一次,學校要教「生命起源」,小侄子從孵鴨蛋開始養的小鴨,一開始當然是寵物,但最終照顧的事都是母親接手。母親把鴨子養在陽台,每次曬衣服就會和鴨子說話,一天早上,母親醒來時,驚喜地看見鴨子站在母親的床側望著她,後來鴨子每天早上都會來和母親道早安。
母親中風後,大嫂提前退休,大嫂說:「媽媽照顧了我們三十年,接下來就由我們來照顧她。」母親臥病的十年間,大哥、大嫂和一位外傭,負起照顧母親的責任。這次住院時,醫生說:「看阿嬤背上都沒有褥瘡,你們實在照顧得很好。」誰說「久病床前無孝子」?應該說「久病床前識孝子」。
看著盡一生最大努力呵護你長大的母親在你眼前離開,心情實在很複雜。母親離開我們了,或許母親慶幸自己能從病痛中解脫,但我們這些子女會永遠感謝她、懷念她,如同大嫂哽咽的說著:「我們都好捨不得她。」我也相信那些受過她慈愛照拂的小狗、小鴨、小鳥們會繼續圍繞在她身邊,她在天國是不會孤單的。

母親大名: 劉季仁
生於: 民國20年農曆正月初六
          湖南省湘陰縣
歿於: 民國109年農曆六月七日(國曆七月廿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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